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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九】04

  一雙小腿努力的跨大腳步,不斷往前奔跑,小身軀急促的喘息,眼前的光景卻是一片黑暗。

  「誰……有誰在?爹、娘……阿!」來不及接續的腳步一個混亂,整個人往地上摔。

  腦袋脹熱、身子沉重,幾乎痛的爬不起身,但她卻不得不繼續往前。因為她知道,若不繼續,只會被拋的越遠。

  「凝兒,凝兒。」輕柔的女子聲在耳邊響起,滿是髒污的小臉仰起,便看到一個女人蹲在她面前笑,「凝兒,摔倒了就要自己站起來。」

  「娘親…我好疼……」

  女人搖頭,「可是娘要走了,不能背你。」

  「不,娘親,你別走!」她哭喊著,女人卻依然微笑著站起身,轉身走遠。

  為什麼?為什麼大家都要離她而去?她都這麼努力了,為什麼還是留不住人?

  「不要背她!」

  一個嚴厲的聲音呼喝,她認出這個聲音。

  「她腳都受傷了。」這是另一個孩子的聲音。

  「又沒斷,還能動就自己走。」一個扛著木棍的大男孩邊說邊轉身,「這世上不會事事都有人幫,唯有靠自己才能繼續往前走。」

  另一個較小的男孩看了她一眼,伸手摸著她的黑髮微笑道,嘴裡發出男人成熟穩重的聲音。

  「別擔心,這次我們不會再把你扔下。試著自己站起來,然後……」



  「…兒,鵲兒。」

  一個聲音小心翼翼的呼喚,讓沉睡中的淨鵲緩緩睜眼,並不會被嚇到。

  寒奕天一早就來找人,但卻看到房間空無一人。他只思考一會兒,就立刻往淨湖的房間走,果不其然,看到淨鵲安穩地躺在床鋪上安睡,卻沒看到該房間的居客。這讓他鬆了口氣,卻也有些沮喪。

  淨鵲看了他好一會兒,「……奕天哥哥,我可否問你一事?」

  「你問。」進入萬花谷數日,對方終於久違呼喚他的名字,寒奕天開心笑著點頭。

  「若我因摔倒而讓腳受傷,你會背我嗎?」

  「這是自然。」寒奕天立刻點頭,淨鵲笑了笑。

  「是阿,這是很自然的事。」她坐起身,發現自己眼角有些淚水,伸手擦了擦,「但是莽哥哥卻不會這麼做,還會阻止要幫我的淨湖。」

  「為何?你受傷了不是?」

  「是阿,可是莽哥哥說,這世上不會都有人幫,只要沒摔斷腿,就該自己爬起來,靠自己才能繼續往前。」

  「有道理。」流莽雖然處事行為都讓他有些看不慣,但在這些道理上,卻是令他大為觀止的敬佩,也是讓他逐漸信服,淨鵲和其他人相信流莽的原因。

  「所以我也要努力振作,無論娘親的事情帶給我多大的傷痛,只要我還想繼續往前,就得過了這個崁才行。」

  看著精神一日比一日恢復的淨鵲,寒奕天陪伴的時間不算短,但他清楚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功勞,這讓他更加不是滋味。

  自始至終,他都只是一個友人罷了。

  「若是如此,就由我來背你。」他看著與幾日前被帶來一起陪同的球球和赤箭互道早安的淨鵲,嚴肅的表情帶了點霞紅,伸出自己的手,「鵲兒,從今以後,無論你跌倒多少次,我都會背著你,一生一世。」

  「奕天哥哥……」淨鵲愣看著人,那隻朝自己伸來的手依然堅定不移。

  門外的人,靜悄悄地離開,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檀香。



  「二位早。」

  在長安某客棧正在享用早膳的流莽和隗昕還沒吃到一口,就被一位身著筆挺的男子搭話。

  「我家主人有意結識二位俠士,不知可否與我家主人一同用餐?」

  「你家主人是哪個貴人?居然會想到要請俺倆吃飯。錢太多啊?」流莽笑著。

  男子看對方是乞丐,也不怪罪,只是身子往旁一側,一手高舉示意二樓的人,「請。」

  兩人順勢看去,立刻一愣。

  站在二樓的人就是兩人監看幾日的都督府夏大人。

  對方笑著點點頭,示意兩人上來包廂。流莽和隗昕互看一眼,剛才點的早膳也早被其他下人端走,他們只好跟上。

  自從他們在官府前與這位夏大人對上眼後,流莽除了進谷探望淨鵲外,就是換地方觀察這位都督府夏成康大人。隗昕不明白對方的想法,也建議過既然介意,不如登門造訪,卻往往被駁回。顯然流莽有意暗中觀察,不想驚動。卻沒想到今日一早,就被對方找上,著實嚇了兩人一跳。

  夏成康是位有些發福的中年男子,身著簡單樸素但不失貴氣的便服,臉上有些歲月的痕跡,但打扮整齊乾淨,給人一種溫和的感覺。

  「請坐。」夏成康坐在主位上,示意一旁的下人將早膳碗筷都擺放好,還多加幾道料理,「二位俠士別拘謹,是老夫打擾你們用餐,這餐算在老夫身上,二位別客氣。不知二位如何稱呼?」

  「在下流莽。」流莽開口回應,隗昕本要接口,但對方絲毫沒注意似的繼續開口,「不知大人突然找在下等人共餐,所謂何事?」

  「只是有些事想弄清楚。」看兩人都不入座,夏成康也不拐彎抹角,放下筷子看向他們,「據侍衛說,二位俠士近日來到這長安後,就一直在老夫私宅監視,不知有何用意?是要陳情?還是……」

  「大人誤會。」流莽標準的行了一個拱手禮,「在下純粹只是因為在附近乞討,百般無聊才會朝大人私宅觀看,並無他意。若是有冒犯大人之處,還請見諒。」

  「真只有這樣?」夏成康直盯著兩人,隗昕與流莽都彎著身不說話,好一會兒,他將其他下人都遣出房間,「老夫應該沒有做什麼得罪江湖人,現下將下人都遣離,兩位儘管明說。若是有老夫能做的,老夫會盡量去辦。」

  隗昕有些意外對方的和善,甚至如此的信任。他看向一旁的流莽,他安靜好一會兒,挺起身。

  「既然如此,在下便有一問,想請問大人,您可有位兄弟曾在金水鎮為官?」

  此話一出,隗昕一瞬間感到強烈但細微的殺氣,卻又立刻消失無蹤,他看向夏成康,對方一張臉上只剩訝異。

  「為何如此一問?」

  「十二年前,在下在江湖遊歷,遇到一位名為夏懷書的孩子,是從夏弟口中聽聞此事。因為大人同姓,在下好奇,便才在大人私宅前觀望。」

  「是這樣嗎……」夏成康似乎鬆了口氣,但隨即一臉擔憂,「不錯,老夫的確有位兄弟在金水鎮為官,俠士口中所提到的那位夏懷書,便是老夫侄子。當年老夫之弟一家蒙難,死的死、傷的傷,弟媳侄子們都沒消息,老夫還以為……眼下看來,他們都還活著,是嗎?」

  「在下與夏弟,只有在十二年前會過一面、同行一段路程的緣分罷了。自此之後,便無他訊。」

  「咦?」夏成康感到意外的愣了一下,「那……他們去哪兒了?」

  「這個在下不知,還請大人見諒。」流莽行禮道歉,「但在下未曾聽說,夏弟大伯的手……」

  隗昕跟著看去,夏成康的左手小指少一截,對方很快就用另一隻手遮掩。

  「阿,這個沒什麼,這只不過是老夫年輕時的衝動造成。」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,思考好一會兒發現腦中轉換不過來後,嘆氣一聲便露出苦笑。「不論是侄子們,還是老夫這只手指,一切都是造化弄人,老夫也只能順從天意。如今能意外從俠士口中得知他們逃過那場災難,無論他們身處何處,都著實讓老夫安心不少。」

  看著眼前外表慈善的老伯,一臉和藹滿足謝天的樣子,隗昕真為流莽有這麼一位關心他的大伯感到高興,一度想開口安慰對方,但直覺上這實在不是自己能開口插話的氣氛,便也只好靜靜看著。

  夏成康思慮好一會兒,眼神突然往隗昕看去,被打量的隗昕感到有些不舒服,悄悄移近流莽身後。對方接著像是現在才察覺現況,頓時一愣,起身向兩位行禮。

  「既然話都已說開,老夫也沒有疑慮。今後若有遇到老夫侄子們,請務必兩位俠士轉告,老夫如今在長安為官,請他們有閒暇之時,務必前來與老夫相認。也請兩位俠士務必告知老夫他們的下落。」

  「自然。」流莽再度行禮,隗昕依然靜靜跟著動作。

  「老夫還有事要做,這早膳當作是賠罪與謝禮,若還有什麼不便,儘管來老夫私宅,必當全力協助。」

  「大人客氣。在下等只不過一介江湖人,任何財物不過都是身外之物,且這只是一場誤會,無需什麼賠罪。」

  「流俠士客氣。比起兩位告知老夫侄子們的消息,這點小事根本不算什麼。」夏成康大方客氣的說,走出門口後,又突然轉身看向隗昕,「老夫有件事,不知可否向這位俠士一問。」

  隗昕有些一愣,「大人請問。」

  「俠士多年前是否待過洛陽城?」

  「在下四處行走多年,洛陽城自然去過。」

  「那你是否認識洛陽城富商衛玉祥?」這話讓隗昕猛然一愣,官方式的微笑更加僵硬。

  「……大人為何如此一問?」

  「老夫與衛老爺相識,曾聽說他收養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養子。但卻辜負衛老爺的收養之恩,一次與夜盜者一同偷走不少財物後,就此消失。老夫聽說那名養子也是白髮藍眼,所以……」

  看對方不禁瞇起眼,隗昕連笑容都戴不上,只能僵在原地,腦中全被以往舊事佔據。



  『從今以後,你就是我兩個兒子的伴讀書僮。』

  『什麼伴讀書僮?還不都一樣是下人!』

  『就是,明明是男孩子,還長的一臉女孩樣。我看,一定是伺候其他事!』

  『要不是看你清秀標緻,哪配得上當書僮?』

  『只不過是低賤的僕人,乖乖聽話就對了!』



  「大人或許誤會了。」流莽突然開口插話,這讓隗昕猛然回神,看著站在自己身旁的人,「在大城鎮便能買到假髮假眼等裝飾,在下也在揚州到店家看過各種顏色,稀奇有趣的很。且若已偷走財物,在下想,應該沒有門派會收留小偷吧?」

  「俠士說的是。是老夫冒犯了,還請不要見怪。」夏成康連忙行禮道歉。

  隗昕也不多說什麼,彎腰行禮,看著人離開客棧後,大大吐了口氣。

  「你真認識那位衛老爺?」一個問話讓他剛吐出的氣,又抽了回來。

  隗昕看向一旁的流莽,他很想搖頭否認,卻又不希望向對方說謊。猶豫了好一會兒,才緩緩點頭。

  「是,入明教以前,我曾為衛家養子;那位富商衛老爺,便是我以前的主子。」他低下腦袋緩緩道出,「一開始,村裡的人將我賣給富商為童僕,但他們只是讓我穿著漂亮華貴的衣服,站在一旁讓主子炫耀。兩年後,我跟隨主子的商隊同行,路上被山賊綁走,他們見我是男的,將我扔到山裡自生自滅。幸好遇到一位農村婦人將我帶回收留,過了一段貧困但和平的日子。可是我的外貌太特殊,很快就受到矚目,收留我的兩夫婦抵抗不了金錢誘惑,最後,將我賣給衛家。衛老爺面慈心善,他是真打算將我當養子般教養,給我書僮的工作,讓我與兩位少爺一起讀書習字。但是,又是因為這個外貌,使我不得不逃離。最後,我搭上一輛走絲路的貨車,來到明教遇到師父,便進入明教。」

  聽著令人憐惜的故事與語調,流莽以為對方會哭出聲,卻沒想到過了好一會兒,隗昕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般,大吐一氣後,仰起的臉依然平靜。

  就像那次在七秀,他為他生氣,卻不知道那叫情醋。

  「你……」流莽開口,卻什麼話也沒說。

  「嗯?」隗昕等著聽,朝對方投去困惑的眼神。

  只見流莽什麼話也沒說,只是笑嘆一聲,伸出手,將他抱入懷裡,像在哄小孩般摸著對方的白髮。

  「你現在已是明教弟子,擁有一身武功,可以自由自在的四處遊歷。只要不委屈自己、又不會傷到他人,又何必在意其他人的眼光?」

  「就像流大哥這樣無賴嗎?」流莽無奈笑了一聲,隗昕也掛起笑容,在對方懷裡蹭了一個好位置,「我喜歡流大哥,若這副外貌能得流大哥歡心,那麼,我不再去介意他人眼光與流言蜚語,我只在意流大哥的感受,好嗎?」

  看著懷裡的人仰起一臉天真的表情,流莽不禁大笑幾聲,低下頭就把鬍渣蹭在對方白皙的臉上。

  「哎呀,雖俺本意不是如此,但昕兒這麼乖巧聽話,俺怎麼忍心拒絕呢?」

  「好疼!流大哥,好螫人……唔嗯……」

  被人抱在懷裡躲不過攻擊,隗昕只能玩笑著抵抗,對方卻趁機侵入他嘴裡的空間,這讓他嚇了一跳,愣了好一會兒才放鬆僵硬的身軀,靠在那副比他結實的胸膛,任人擺佈。

  「你這個樣子,看起來像是酒醉似的,真漂亮。」流莽撫著那張被吻到羞紅的臉頰,柔聲說道。

  隗昕笑了幾聲,「下次有機會,我陪流大哥喝酒,不醉不休。」

  「好啊,俺就等那一天,看看誰的酒量好。」他說完,便在對方額上落下一吻,「看什麼?想學嗎?」

  不懂流莽為何突然冒出這句,下意識順著對方望去的方向回頭,就看到淨湖站在他們後邊,白淨的臉刷得更紅,立刻羞的拉開流莽的手。

  「淨、淨湖,你何時來的?!」

  「方才剛到。隗弟放心,我什麼也沒看到,也不會學。」最後一句更是往流莽瞪去,對方卻大笑幾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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