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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十六】04

  十六年前,夏傲凡的出生驚動整個夏家與親友,雖男人三妻四妾、有私生子是尋常事,弟弟夏成福的人品眾所皆知的好,週遭的人也都有所容忍。但那個婢女三不五時便藉由夏傲凡到處生事,夏成福大發雷霆、妻子鬱結傷身、連帶夏懷昊也不待見這個小弟,下人更是出現鄙夷之聲,搞得夏府幾乎沒一日安寧。

  他原以為夏府會因為這個孩子導致落敗,起先他也只是單純的當個旁觀者,想著總有一天會出事,再由自己去接濟便是,沒想到卻被一個人穩了下來。

  從天竺以平妻身份嫁過來的二夫人,竺冰兒。

  竺冰兒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女人,只是因為政治聯姻的關係才嫁來中原。她的外貌說不上傾國傾城,脾氣並不比中原姑娘溫柔,時常有股強勢的氣魄使人不敢違逆。如此強勢的千金卻是一點架子也沒有,不懂便問、不會便學,且尊卑分明,對夫君和正室禮敬有加、對下人賞罰分明,將夏府整治的有條有理,親友下人皆有愛戴之心。

  之後收養的夏懷書也不遜色,文武雙全、琴棋書畫皆通,人稱小神童,只是過於仰慕兄長,總能在夏懷昊身邊看到他,讓人有種稚氣未脫的普通孩子。

  夏傲凡的出生並沒有打擊到他們,不同於夾雜大人情緒而不願理會的夏懷昊,夏懷書倒是很照顧兩個弟弟,在各自找不到母親時,第二個想到的便是他,夏懷書也從不厭其煩,當起第二奶娘照顧他們。

  這對於夏成康來說,這是個非常諷刺的畫面,他曾以為夏懷書跟他有同樣的心情,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擺脫庶子的身分。



  『小小年紀就如此懂事,真是好孩子。』

  『多謝大伯稱讚,這都是爹娘教的好。』

  『是阿,你爹娘的優點你都學到了,連懷昊的優點你也學得有模有樣,真是標準的好孩子。那你自己的心呢?』

  『心?』

  看著那張小臉變得困惑,他笑了。果然這個孩子跟他一樣……

  『小少爺!別爬這麼快,會摔下去的。』

  遠方就看到一個婢女追逐在廊庭爬的歡樂的小幼兒,小幼兒沒理會追他的婢女,反倒看到夏懷書後,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朝他撲來。

  『傲凡!真是的……』夏懷書連忙接抱住跌落的小幼兒

  『哥哥。』夏傲凡將腦袋靠在他肩上蹭的開心。

  『實在抱歉,二少爺,接下來……』婢女伸手想將夏傲凡接過去,夏懷書笑了笑。

  『不要緊,今日我的課業都結束了,正不知該做啥。傲凡,陪二哥玩好不好?』一聽到這話,夏傲凡笑得更開心。

  『來玩、來玩。』

  『稜兒呢?是否還在午睡?』他問,婢女點頭。

  『是的。算算時辰,也該清醒了。』

  『我明白了。今日稍熱,麻煩你吩咐膳堂,煮些酸梅湯過來。』

  『是。』

  『大伯,侄兒先告退了。』夏懷書抱著夏傲凡向他行禮,轉身就走,『今日點心跟稜哥哥一起喝酸梅湯,好不好?』

  『點心要吃糖。』夏傲凡童言童語著,夏懷書笑了笑。

  『即使你在怎麼疼,你們的身分終歸不同。』夏成康開口,『現在還小,什麼都不知道,一旦長大了、懂事了,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。』

  只見夏懷書停下腳步,腦袋微微低下,『……即使什麼都沒有,我還是……』



  「我們依然是兄弟。」這句話猛然將他注意拉回,夏懷稜眼神清澈明亮、充滿堅信不疑,「二哥教會我們,唯有坦誠相對的情感,才是真理。無論傲凡的母親過去做過什麼,傲凡就是傲凡,是我們同生共死的兄弟。」

  「愚蠢,這只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罷了!」

  「舉世皆濁我獨清,眾人皆醉我獨醒。」夏懷稜微笑道,「這世上無論是真是假,若是自己的意願,就讓自己沉溺在這夢裡又有何不好?我喜歡二哥、喜歡傲凡,沒有血緣關係又如何?能夠與他們成為兄弟手足,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。」


  『即使什麼都沒有,我還是希望能夠當他們的手足,他們……是我的寶物。』


  看著眼前的夏懷稜和夏傲凡,夏成康幾乎無言以對,或許早在那個時候,夏懷書就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,所以才不被他所影響,一路走到這個時候。

  若是自己也像他們一樣,相信手足,是否也有不一樣的結果?

  與此同時,他承認自己敗了。



  「接下來,再把他送到莽徒說的樊姓官員府上,這件事就算結束了。」唐展竹邊把人綁了邊說。

  「是,多謝唐師丈相助。」夏懷稜向人行禮道謝。

  他看向夏傲凡,對方沒有報仇過後的大喜、也沒有空虛茫然,只是靜靜站在那裡,一臉平靜。

  他走去攬了下已經比自己還要寬闊的肩膀,「我們與父親和大伯不同,無須為自己是否為嫡庶之子而有所敵對。我想,這或許也是當初二哥將我們分送不同門派的原因。」

  夏傲凡一聽,轉頭看向夏懷稜好一會兒,面無表情的臉這才露出恍然大悟後、鬆口氣的神情。

  「稜哥說的沒錯,光是私生子的身份就讓我介意這麼些年,而我的脾氣又任性又固執,肯定會爭強好勝,反誤了大事。二哥一直以來,想的比我們都還要周全,只是我不喜歡他什麼都不說,就私自決定的性子,害我總是埋怨他。」

  「我也有同感。」夏懷稜非常贊同的笑著,這些也是他在這幾日所想到的原因,不免為自己依然被流莽保護而感到失落,卻也慶幸。

  一旁沉默不語的樂天血,也露出同感的淺笑,隨後一愣,「為何你會在這?流兄呢?」

  「方才明教派人來,說是要面見。我原本也想隨同,但對方卻說只見二哥,二哥便叫我來這裡協助。」夏傲凡收回巨刃邊說。

  「只見莽徒?為何?清風怎說?」唐展竹不解的問。

  「清風哥也沒阻止,只是交代我,把夏成康帶去。」

  「是要把髒水都潑到我身上吧!」夏成康開口,「如今我已是朝廷欽犯,明教卻窩藏罪犯,甚至聽從教唆攻打丐幫,這對丐幫來說很有利。」

  「真是如此?」夏傲凡一臉困惑,夏懷稜也不解。

  「傲凡,這真是莽徒說要帶他過去?」唐展竹問,對方想了下搖頭。

  「不,二哥跟人走後,清風哥說的。」

  「喔,那就不必了。我們就按原計畫行事,你們去幫莽徒吧!」唐展竹說著開始收拾自己的工具,三人一聽也默默點頭,收拾自己的武器。

  「為何?明教一向與中原不和,尤以丐幫與唐門為敵對,這可是打壓明教的大好機會!就算我是天一教之人,但也有千百種的理由可以陷我於死地。」夏成康不解。

  「莽徒不是那樣的人。」唐展竹確認綁住他的繩索牢固後,半邊面具下露出笑容,「這個孩子雖有恩報恩、有仇報仇,但他絕不會無端加罪,在這方面他可是比一般婦人還要計較。」

  「就是阿。」夏懷稜也看向夏傲凡笑道,後者明白他的意思,只得撇過尷尬的紅臉,連樂天血也都發出輕微的笑聲。

  夏成康也笑了聲,「太天真了。若不在此時把事情都掛到我身上,他以為此次去談判,還能平安無事的回來嗎?」

  「自然可以。二哥想得比我們長遠,此次談判自然做好了準備。更何況,還有我們在二哥身邊,或許你該擔心的,是你準備的籌碼夠不夠。」

  「哼,我早料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,我還擔心來的人不是夏懷書。只要夏懷書主導這場談判,我就絕對不會輸。」

  「不,你輸了。」夏懷稜反駁,「隗弟的弱點是二哥,只要你還把他當作奪天下的兵器,二哥此戰必勝。」

  「夏懷書的弱點是白髮之子,但他卻已經不是白髮之子的弱點。」夏成康露出計謀得逞的笑容,「打從君山島回來,白髮之子就因為夏懷書的關係,記憶出現混亂。這期間我不斷給他下毒與洗腦,現在他已不再是你們所認識的那個人,方才他甚至認不出來你們是誰。」

  「你胡說!這才不過一個多月,怎麼可能會忘了二哥?」夏傲凡大聲否認,對方的笑容卻更加深。

  「無所謂,我承認我輸了,但至少也要拉一個人陪葬!你們想要夏懷書呢?還是那位珍貴的白髮之子?」

  「可惡,果然不能留他活口!」樂天血一直沉默旁觀,但此時此刻,她實在無法再容忍此人存活,握緊陌刀便想衝過去給對方解脫,卻被夏懷稜攔住。

  「與其在這裡和我爭論,還不如趕緊過去支援?要是兩敗俱傷,我更是樂見其成。」看著他們無話可辯的難看臉色,夏成康真覺得痛快。

  「果不其然,這番言論,正如二哥所料。」夏懷稜笑著,「我們曾經是二哥的弱點,所以他用一隻眼,破壞我們對他的依靠,讓我們成為他的強力臂膀。如今隗弟是他的弱點,你認為,二哥就沒有法子嗎?」

  夏成康愣了好一會兒,臉色開始難看,「難不成在君山島,他是故意的?不可能,若弄不好,別說白髮之子,他可是會連自己……」

  他猛然停下話語,想起在唐家堡和鳳翔賭莊一戰,流莽一直都是犧牲式的打法,所以他才會輸,輸給對方的以命相搏,眼前這三人就是流莽以命相搏過後的結果。

  「不如,你也一起去,至少在你死前,看清楚莽徒的性格!」

  唐展竹開口,其他人點頭附和,夏成康卻第一次感到怯步。

  面對不惜一切代價、執意達成目標的意志,都是最可怕的敵人。



  聖墓山最高處,這裡是明教弟子所聚集的大廳,不論是舉辦儀式、或是宣布大事,都會在這裡進行。

  流莽跟著李左來到大廳,他第一次來時,是從密室救了隗昕後、跟著明教聖女來到這裡。如今周遭環境都一樣,人卻不同了。李左並沒有停下腳步,反把他帶到旁邊的小房間,擺放一組桌椅,似乎本就是為了商議談話而準備的空間。

  桌邊早有一人坐在右邊椅子上等候,段清之。

  「許久不見了,流俠士。聽說你身受重傷,不如坐下說話?」他手指對面的椅子說,流莽也不疑有他,走過去就坐。

  「俺身受重傷,坐下談話可幫了大忙,多謝。」流莽聽著四周,似乎空無一人,卻到處都是氣息。顯然埋伏了許多人,辨識這點對矇眼的丐幫來說,可是輕而易舉,「俺聽說是教主召見。」

  「原本應該是教主大人或聖女大人與你談判,但我覺得,這件事不需要驚動各位大人,一切都由我負責。」

  「喔?你只不過是隗昕的師父、明教一個普通弟子,能怎麼對一個幫派負責?更何況這次牽扯到的還不只一個幫派。」

  「所以你才把人都帶過來,不同於上次不問世事的少林與萬花,這次有藏劍、長歌門、蒼雲,還有唐門,這些都是中原上有名有勢的門派,尤其是藏劍與蒼雲,他們可是不容許一點邪惡在搗亂卻不付出代價,你這算盤也打得真精細。」段清之點算著。

  「呵,咱們丐幫說隨意也隨意,但要計較起來,臉皮可是能厚到你砍不破。」流莽笑了聲,拿起桌上的蘋果開始吃,「而且俺之前也說過,只要不會牽連到俺們丐幫,俺才懶的理你們什麼計畫。如今都光明正大的找上門了,身為乞丐自然要拿到好處了。」

  段清之沒有介意他的無禮,依然一臉嚴肅,「你們想要什麼?」

  「俺們要的你給不起,讓有決定權的人出來跟俺談。」流莽不屑跟他談判似的,揮揮手要換人。

  一旁的李左實在看不下去,氣憤地想替自家師父出頭,卻被段清之攔下。

  「流俠士,我們與你們丐幫,一個遠在西北沙漠、一個遠在江南,不論是錢財還是糧食,我們都不比你們富有,就連水也是想盡辦法從溪流汲取。頂多,我們只能下令弟子,近幾年不再江湖上找丐幫麻煩便是,從此明教與丐幫再也不相往來。」

  流莽冷笑一聲,「你以為這樣就能讓俺們丐幫消氣?丐幫最是看重武林地位,就這麼乖乖被你們打了,現在沒有聯合其他門派打過來就不錯了,還要俺們閉嘴?光明寺一戰是想要在這裡重演嗎?」

  「住嘴!」李左聽不下去,直接大聲插話,周圍的殺氣也頓時倍增。

  流莽也不畏懼,將蘋果芯扔到段清之面前,背靠椅背笑,「好啊!那就在這裡把老子殺了,老子早聯合其他門派待命,上次只是天策府與少林寺,這次多兩三個門派,老子就在天上看你們這次要逃到哪裡去?還是直接滅教!」

  「你實在太放肆了!」李左憤恨地敲了一下桌面,「師父,這個丐幫實在得寸進尺,咱們直接把他殺了!就當作光復前的準備……」

  「李左!」段清之開口阻止衝動的李左,流莽笑了幾聲。

  「俺的身分已不同以往只是個丐幫弟子,只怕你們打氣不成、反引來朝廷的注意。」他一手撐著自己的臉,「你以為老子為什麼可以代表丐幫前來談判?俺雖以丐幫弟子的身分前來,但同時,俺還有一個大唐官宦子弟的身分,前不久才恢復,現在肯定已被紀錄在名冊上。假使你現在殺了俺,以江湖武林來說,門派之人不能無故與一般百姓動手,否則人人得以誅之;以朝廷來講,你們明教本就惹得朝廷不高興,現在又殺大唐子民,他們便有藉口再來討伐;對丐幫就更不用說,前腳才攻打君山島、現在又殺他們丐幫弟子……嘖嘖,你們這漂亮的大廳,恐怕要成為遺跡了。」

  「你這傢伙……實在太卑鄙了!」李左咬牙切齒,他雖然入段清之門下不久,但這些事他也不是沒聽說過。眼下這個丐幫居然還帶來百姓身分前來談判,即使現在殺了他,這件事也只會鬧得更大。

  段清之顯然也有想到這些,至始至終他都沉默以對,只是他沒料到對方居然會做到這個地步。

  「話說得如此誇張,還真是你一慣的作風阿,流大哥。」一個聲音加入他們的談話,這聲音讓流莽愣了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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