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四】05

  隔日天才剛亮,流莽等人已經備好乾糧,靜靜從丹家出門。

  隗昕看著情緒低落的淨鵲,他想開口說些什麼,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說,倒是前方的流莽彷彿沒事般,依然從容自如地走著。

  「流大哥、流大哥。」他走到流莽旁輕聲,「我們不等淨湖,就這樣走了好嗎?」

  「為何不好?又不是沒找過人,但他沒在房裡也沒轍阿。」

  「或許淨湖只是暫時離開而已,反正我們不急著走,何不多等會兒?」他看了眼身旁的淨鵲,對方一臉失落。

  「才不,再等下去又要被罵。」流莽卻無視般,大步往前走。

  「被罵?被誰?」

  「那個傢伙。」流莽指著前方在驛站旁等候區的人。

  隗昕和淨鵲立刻愣住,坐在草蓆上打坐的人正是淨湖。兩人一臉開心,正想開口呼喊,卻猛然被流莽摀嘴禁聲。他們一臉困惑,看著流莽露出一抹詭笑拿出筆筒,躡手躡腳走到正在專心打座的人旁,拿起沾了墨水的筆就往對方臉上畫。

  「做什麼,臭乞丐!」筆尖才剛碰到臉,淨湖便伸手揮開,卻還是被墨水畫到臉上。

  「哎,俺都還沒寫好到此一遊,動什麼動?快坐好讓俺練字!」流莽理直氣壯的要人靜坐不動。

  「小孩都知道練字是寫在紙上,有人寫在別人臉上的嗎?」

  「老子又不是小孩!」

  「欠修理!」

  看著人理直氣壯的說歪理,淨湖一惱火,拿起法杖就往對方追打。嚇得一旁本來安靜的馬匹一陣騷動,差點飛奔而出。所幸驛站老闆趕緊出面阻止,才不至於被禁止上車。一旁呆愣了隗昕回神看向淨鵲,雖有面紗矇面,但面紗下傳來開心的笑聲,便也鬆了口氣。



  丹思山一早就起身,送走淨湖後,便回到內院想去探望姜雅琴,卻看到一陣騷動。

  「老爺!老爺!」伺候的奴婢一看到人,連忙衝了出來,「老爺,大夫人她……」

  「怎麼了?到底怎麼了?哎呀!」一看人慌張,丹思山也不由得緊張起來,聽也沒聽就直往房內衝。

  房內一陣祥和,下人們端著盥洗的用品排列等候,坐在床邊的姜雅琴望著水面上的自己,一臉驚恐。

  「夫人!雅琴,出了什麼事?」

  「老爺!」一抬頭,姜雅琴更是愣了,「老爺……您怎麼老成這樣?」

  「啊?」丹思山一臉困惑不解,姜雅琴看著水面上的自己,雙手撫臉。

  「妾身也是,怎麼變得如此蒼老?快快,快幫我梳理裝扮,身為丹家夫人怎能這個樣子?」

  「哎,是!」一旁的奴婢紛紛拿著梳子和髮飾上前。

  丹思山還在一臉不解,胡以香和丹煜南、丹詩桃也聽聞趕來,卻看到人精神奕奕地整裝中。

  「哎呀,以香妹妹早安,今日氣色真好。姊姊這時才起身,真是羞愧,你們快點兒啊!」

  「是!」

  「雅琴姊姊……她認出我了?老爺,這是怎麼回事?」

  「我也不清楚。」丹思山和胡以香一臉困惑,他決定走去一問,「夫人,你今日怎麼……好似清醒了些?」

  一聽,姜雅琴放下手上髮飾,「妾身也不明白,感覺好像做了很長的夢,夢到我自己因為喪子之痛,遲遲走不出來,還拿著給煌兒的娃娃哄著。」

  丹思山一愣,床上的紅眼娃娃已經直挺挺地坐在床邊。

  「昨日,妾身夢到佛祖。」她驚訝看著眾人說,「妾身聞到一股檀香,也聽到誦經文的聲音,極為好聽。佛祖開點,煌兒雖已不在我身邊,但他仍在這世上活得好好的。妾身醒來,突然有種釋然的感覺,眼前的事物也一片明亮,身子也輕鬆不少。」

  「雅琴姊姊……」眾人一聽,一臉難以置信。

  「昨日,我請師父來為夫人誦經祈福。」丹思山走過去,握起對方有些皺紋的手微笑,「五臺山的無遮大會已開始,今日天氣也不錯,夫人何不去走走參拜,也替咱們的煌兒祈福?即使現在見不到面,但只要人平安活著,總有機會不是?」

  「老爺說的是,佛祖既託夢告訴我煌兒還活著,妾身自當去謝神拜佛。快快準備,時辰晚了可不好。」

  一看,胡以香走去接過奴婢們手中的梳子,「我來替姊姊梳頭吧!」

  「多謝妹妹。」

  「我也來幫忙。」丹詩桃也急忙入內幫忙。

  「煜南,這兒交給他們,今日你跟我去看看店鋪吧!」丹思山說著,走出寢間。

  「是。」這也不是一兩次被要求一起去店鋪,丹煜南很自然跟著,但對方的反應卻讓他感到不太自然,想了會兒提起勇氣,「爹,有關大哥的事,不打算跟大娘說嗎?」

  「你已改口叫他大哥了?」對方一愣,丹思山卻開心笑了,「這是煌兒的意思,他不願意打擾我們一家,也不會經商一事,只希望他母親能安度餘生。況且他還有普渡眾生這等大事,我也只能成全他了。」

  「這樣啊……」

  「如此一來,我也放心了。」丹思山說,他握起丹煜南的手拍了幾下,「煜南,從今日起,你就是我們丹家的繼承人,我會把一切都教給你。若你辦不好,我就只能把事業交給你弟弟煜秋。用心學,好好做,知道嗎?」

  丹煜南愣上好一會兒,用力回握他父親的手,笑道,「沒問題,爹!」



  「流大哥早知道淨湖會繼續一起遊歷,所以才什麼動作都不做嗎?」

  一行人在丹思山的關照下,雇用一輛有車廂的馬車送一行人到中原。隗昕與流莽同坐一邊,後者靠在窗邊看向窗外。

  「俺只是嫌麻煩,哪知道他在想什麼?」

  他的回應語調輕盈,還哼了起小曲,隗昕輕輕笑著,顯然對方也對於此結果甚是開心。

  坐在對面的淨湖閉眼休憩,往旁一偏,差點往窗框扣上。淨鵲連忙拉住人,淨湖連忙坐挺身,卻又不住連連點頭。

  「淨湖,你沒睡好嗎?」淨鵲擔心著。

  「沒事,只是念了一整晚的經文,沒怎麼睡到……」最終似乎已經支撐不住,他偏頭靠到對方頭頂上,「抱歉,鵲兒,借我靠會兒……」

  「咦?阿、嗯……」淨鵲有些不知所措,看到隗昕將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後,她也明白,便靜靜坐著不動。

  淨湖雖睏,但他更多的是累,這幾天他收到太多訊息,一時間消化不了,然而在昨夜原本應該已經結束的話題,今早丹思山親自送他出府,又與他提起有關夏家的話題。



  『自從夏家家道中落後,同樣為官的故友之兄卻坐上更高的職位。丹某對他沒有什麼好感,也在猜測會不會是兄弟鬩牆。如今夏兄已逝,也沒有證據,此事實在不便多談。你決意要繼續行走天下,我還是想囑咐你一聲,若遇到左手小指少一截的男人,或許就是故友之兄,你必定多加注意。』

  『貧僧必當謹記在心。』他聽得不明不白,但寧可信其有,便將對方的囑咐記在心裡。只是有一事,他還是很在意,『有關夏府,真的只有三個兒子嗎?』

  丹思山想了好一會兒,微微一愣。

  『說起來,夏兄還有一個私生子。』

  『私生子?』

  『是的,夏兄雖為人清廉公正,但酒量並不好,聽說是一名婢女以此設計,生下一名男孩。大概是十三年前,夏兄家道中落前一年,那時剛入秋,天氣微涼,我曾因經商一事路過拜訪,首次見過那個嬰孩。或許是長子上京趕考不在家,二公子不過十歲便成穩許多,令人驚訝。寒暄幾句,突聞嬰孩哭泣聲,一名嬰孩還不會走路,哭著爬到那孩子腳邊,吵著要抱。二公子不急不徐,抱起嬰孩哄著晃著,向我致歉後便告辭回內院。我雖好奇,但家務事也實在不便多問。當時那嬰孩朝二公子喊著哥哥,還以為是三公子,如今想來年齡不太符合,嗯?好像名字也不太一樣……』

  『名字?』

  『夏兄孩子那一輩子從懷字,但那個孩子名字裡並沒有懷這個字……事隔十載以上,丹某已想不起來,只記得應該是個約一歲男孩,其他的就……實在抱歉。』

  『不,是貧僧多事了,多謝施主提點。告辭。』



  想起遇到夏傲凡時就曾說,對方今年十五,而流莽以二十初頭,兩人年紀相差大,倘若是在十三年前,也差不多是丹思山當時見過的年紀。且在陰山時,他不經意聽到那兩兄弟的對話,夏傲凡或許是因為寵婢所生,所以無法按字取名……

  『稜前陣子有書信連絡,說人現在白龍口。』

  『我會再寫書信與稜哥聯絡。』

  稜?稜哥?所以當時丹思山見到的,真是流莽和夏傲凡嗎?

  他越想越覺得可能,也越覺得太湊巧了。先是讓他與流莽從小認識,多年後一同遊歷讓他認識夏傲凡、聽到兩兄弟的話,如今又在太原遇到血親之人,從生父口中得知這些事。

  這些真是巧合?或是神佛的指引?若是注定如此,是不是就意味著要讓他做些什麼?

  『屆時,你也要破殺戒嗎?』

  想起這句話,讓他的心情猛然一沉。

  倘若注定要有人命喪他手,他能下得了手嗎?



  「閃開閃開!快閃開!!」

  前方的馬夫突然大聲吼叫,被韁繩拉住停下的馬車猛然一頓,車廂裡的四人摔成一團,差點翻車。

  「做什麼啊?馬車大哥!想摔死俺們嗎?」流莽不滿的吼了出去。

  「對不起阿,客倌,有個小孩突然衝了出來,小的也只能停下了!」

  「小孩?」一行人困惑著,紛紛從車廂探出。

  路中確實是有個小身影站在那兒,一看,淨鵲立馬當先衝了過去。

  「這裝扮是七秀的……阿,你還好嗎?」看對方閉著眼,卻又不像是昏了過去,身子站的挺穩。

  「咦?這味道是……」男孩四處嗅了嗅,淨鵲猛然一頓。

  「你……看不見嗎?」

  「噯,但沒問題的。」

  似乎真如男孩所說的沒問題,繞過她走往車廂,雙手準確的放在踏板上,站在旁邊的淨湖以為有什麼事,卻只見男孩有些不穩的爬上踏板,朝車廂嗅了嗅。

  「莽莽,是你嗎?」

  聽到稚音的呼喊,流莽一愣,拉開布簾。

  「師父?!」

  「什麼?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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