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六】03

  看著走在前方的人,隱身跟蹤的隗昕有些不解,一向最愛到處湊熱鬧、參賭喝酒的人,現在卻往偏僻的荒郊野外走,連馬車也不搭。

  不是要去找客棧嗎?是有什麼其他活動在別處舉辦?

  他困惑,但也不覺得非得開口問不可,反正他們有武功在,對付一些小流氓綽綽有餘,就算無法應付,他們各自也有逃脫的辦法。

  「還想偷跟俺到哪去啊?」

  原本安靜走在前面的流莽突然開口,隗昕嚇了一跳,但沒解除隱身,想在觀察一會兒。

  流莽笑了聲,「好吧!那你得保密喔!」自顧自的說完,繼續往深林裡走去。

  聽起來對方已經知道自己的身分,隗昕一邊嘆息自己的功力不夠,一邊解除隱身,繼續靜靜跟著。

  保密?是要保密什麼?難不成又要喝酒?怕是喝多了回去會被淨湖念嗎?這應該隱瞞不住吧?還是前方有賭坊之類的?

  隗昕滿腦子的疑惑和猜測,流莽卻突然停下腳步,伸手拿下雲幕遮後,仰頭看去。他隨對方的視線看向旁,這才注意到旁邊有著看似住家圍牆的瓦礫,但到處都是火燒過後的痕跡,顯然這裡曾發生一場大火。

  這是哪兒呢?

  「這裡是官人私宅,以前有名上州長史與他的妻妾子女都住在這裡。」

  似乎聽到他的疑問,站在門口一會兒的流莽突然開口介紹,隗昕腦門上更多困惑。

  「陪我進去看看。」說著也不等他同不同意,抓起他的手就走進門。

  一踏入門,裡面被燒得面目全非,顯然當年的火勢極大,加上經過多年風吹雨淋的歲月摧殘,瓦礫的邊邊角角都已被風化,只剩下地磚木廊和地基還能看得出格局。

  流莽深深嘆了口氣,「又堆起不少灰塵啊……」

  「流大哥,你常來這兒嗎?」

  「……也不是,經過才來罷了。」

  「為何?這裡是你熟識的人住的嗎?」對上他困惑雙眼的黑瞳露出一些哀傷,輕笑一聲。

  「這位長史大人是名善良的清官。」他邊說邊往裡邊走,「不論大事小事都親力親為,全心全意為這裡曾有過的居民解決煩惱。但因為太善良,遭到奸臣的陷害而入獄,原本要被流放的妻兒還在準備收拾行李,當晚卻被人放火打劫。下人被殺或逃,妻兒全都在這場大火後分散。落獄的長史大人知道後,整日積憂成疾,在還沒洗清冤屈之前,就已病死牢中。」

  「他的妻兒去哪兒了?」

  流莽將打狗棒撥開角落邊的灰塵網,「兩名妻子去世、寵婢棄子改嫁,小妾失蹤,他的四個兒子也都分散各地,當官的當官、入門派的入門派。」

  「入門派……」隗昕安靜許久,他看向前方帶著他到處穿梭的丐幫,「……流大哥,你曾住在這裡嗎?」

  後者一愣,笑了聲,「你腦子轉的挺快的。」

  「因為流大哥說得很詳細,像是故意說給我聽的。」

  這讓流莽停下腳步,轉回頭看他,「嗯?我故意的?」

  「不是嗎?要不為何要對我說這麼多?」兩人困惑的互看好一會兒,流莽偏頭一笑。

  「大概…是想讓你知道吧。」隗昕愣看對方將他繼續往前牽著走。「這幾年在外流浪,偶有經過時,我就會到這裡看一看。畢竟當時逃的匆忙,落下的東西不少,想看看有沒有機會撿到什麼……不過看來,不是全燒光,就是被偷走了。」

  一聽,隗昕也低頭到處看看,「當時我們在黑戈壁遇到那位藏劍的傲凡公子,也曾住在這裡?」

  「那年他還小,就被他生母拋棄,後被藏劍山莊的親戚收養。」流莽站在看似後門的地方,「三弟與大哥是大娘所生,但是失火那天,大哥和大娘就與三弟分散。四弟傲凡則是被他生母拋棄。娘親為救俺們三兄弟,來不及逃,最後……唔!」

  話沒說完,一隻手就摀住他的嘴。他看著那副快哭出來的臉,無奈一笑。

  「事情已過十餘年,我早沒事。倒是你,怎麼一副快哭的樣子?」拿下那隻手,輕撫對方的臉。

  「真的嗎?可我看流大哥好像快哭似的……」

  流莽一愣,看向門外好一會兒,嗤笑一聲,「大概,是真想哭吧?」

  隗昕不解對方的話,想起對方平常以大男人自居,或許是不願像個小姑娘一樣哭哭啼啼吧?

  「我不會說的!」他湊身上前抱住對方頸子,「這裡現在只有我們,我不會說出去的,流大哥可以盡量發洩,我會幫流大哥承擔下來。」

  「……呵,傻子。」流莽無奈一笑,抱緊比他小一號的身子,「當時兩個弟弟已經替我哭過,尤其是傲凡,哭了整整七天,我都想揍他。」

  想起上次遇見那個傲氣自負、有些稚氣的臉卻已經比流莽成熟多了的藏劍少年,隗昕不由得笑了,「傲凡公子感覺就是一位性情中人。」

  「我還真希望他能收斂點,太狂傲了。」聽到對方笑聲,流莽也鬆口笑。

  他讓隗昕轉個身,將兩手放在對方雙肩上抱著懷裡人,頭靠在對方腦門旁的姿勢繼續緩步逛著。

  「流大哥,你說你父親是朝廷官員,那你以前是不是也想當官?」

  「是阿。小時候我和大哥都很崇拜父親的清廉公正,所以俺倆兄弟都很勤奮學習,文武皆練。三弟體弱,性情比較溫和,較擅長習字彈琴奏樂。傲凡太小,只有來搗亂的份,俺們習字練筆,他就在一旁拿筆硯當紙球扔,墨水到處噴灑,母親一看將俺們罵到臭頭,他還在嘻嘻哈哈的把三弟辛苦練筆的作業全撕爛。」隗昕輕笑幾聲。

  「他沒被罵,是因為太小嗎?」

  「這個原因也有,主要還是因為他母親是父親當時的寵婢。她以為父親生下一子為由,擅自將自己身份提高到侍妾,自然偏愛自己的親生兒子,把一切罪責都推到俺們頭上。但因大娘和母親都不計較,下人更不願得罪。」

  「第一次聽到有如此囂張跋扈的女人,那你父親呢?都不聞不問嗎?」

  「他太善良了,知道對方懷了自己孩子後,就一直想負責到底。若不是親戚朋友的反對,傲凡的母親就會是名正言順的侍妾了。」他停在一棵枯樹下望,「大娘因身子不好不能計較,母親因為要幫忙料理家務事也沒空理會。且母親不是中原人,常常被對方明諷暗貶,她老是想取代母親掌管家務。這些父親都知道,但卻也管不來,她太強勢了。」

  隗昕一聽,也跟著對方嘆息,「流大哥的母親是哪裡人?」

  「天竺人喔!」

  「天竺?跟我們明教一樣嗎?」隗昕驚訝,流莽大笑幾聲。

  「不是,明教是波斯,跟天竺不一樣。」他邊說邊繼續抱著人往前走,「母親是天竺王室旁親的人,是因為政治聯姻才嫁給父親。但父親早已娶了大娘為妻,朝廷擔心天竺會不滿妻妾地位,所以特例母親用平妻的身分嫁進夏府。一開始她連中原話都不太會,聽說還是大娘教會她的。」

  「哇……你大娘人真好。」

  「是阿,她人真的很好,不但不介意突然插入她家庭的外鄉人,還事事幫助教會母親許多中原的文化習俗,我和母親都很喜歡她。」流莽抱著人停在應是臥室大小的門口看,「後來,大娘身子不好,生下三弟後就更孱弱,再加上原本是她身邊婢女設計得寵的打擊,幾乎是喝藥渡日。我時常看到大哥親手端藥餵食,母親也常囑咐我不許沒事就去打擾。所以我只能幫忙帶著三弟,遠遠看著一名婦人躺在床榻邊,喝著大哥或是母親親手餵食的湯藥。」

  隗昕靜靜聽著,他想問現在人如何了,但對方遲遲沒有繼續說的樣子,突然想起對方一開始就說過兩個妻子都已去世,又閉上嘴。

  似乎這個姿勢也累了,流莽從他肩上收回手,牽著他繼續往前。

  當年那場大火真是將這官邸燒的猛烈,許多地方連地磚都被燒成焦黑,曾經漂亮的廊庭和樑柱都還有木碳殘留。

  看著這些,隗昕自行幻想著流莽小時後的樣子,感到有些趣味,卻也感到悲涼。視線看向走在前方的背影,他現在還無法想像,那麼小的年紀就遭遇到這種骨肉分離的場景,心裡有多麼的痛。

  流莽靜靜帶著他,小心翼翼踏過殘骸,來到比較深處的位置,走進其中似乎曾是房間的格局裡。

  「這間,是我小時候的房間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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