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十】06

  望著面對他低下的腦袋,淨鵲那雙灰藍眼閃過異樣的眼光。

  「淨湖,你看著我。」她伸手扶起對方的臉,並不強勢、也不哀求,平靜的聲音卻讓淨湖聽從,「在我的眼裡,你看到什麼?」

  「什麼?」他不明白對方的用意,只見對方一抹微笑。

  「你覺得我看起來很難過嗎?」

  「…不……」

  「那是痛苦?怨恨?還是絕望?」淨湖連連搖頭,在她眼裡絲毫看不到這些,他有些訝異,「那麼你知道,這是為何呢?」

  他安靜會兒,像是似懂非懂般,「……因為,我還活著?」

  「答對了。」淨鵲露出甜甜的一笑,伸手抱住對方的頸子,「鵲兒什麼都不求,只想能跟你在一起。亦生、亦老、亦病、亦死,雲遊四海或是定居某處,鵲兒願意跟隨你到天涯海角,永不分離。倘若這次劫難是命中注定,那麼我很慶幸,侵犯我的人是我心愛之人,即使開頭不完美、即使今後的路難走,鵲兒都相信一定會好起來。所以我很感謝老天爺,將你賜予我,減緩我劫難的痛。」

  對方的回應讓淨湖愣了,他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是這樣想的。流莽說的對,淨鵲比他堅強多了,一個姑娘家居然能將此不幸想的如此開闊,這是何等樂天與堅強。而且她的話完全令他心服口服,雖這麼想有些不妥,但此劫難若是他人所為,肯定會給他們造成此生不可抹滅的陰影,對淨鵲而言是如此,對自己更是如此。

  與其這樣,不如就讓自己來承擔這個罪責,就算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彌補,自己也一定是甘之如飴。

  不自覺抱住懷裡的人,心裡的罪惡感並沒有消,但心裡的陰霾卻像撥雲見日般逐漸開朗,他看到走下去的道路,是由懷裡的人帶領他的。

  『當心一點,那丫頭鬼靈精怪的很。』流莽的話突然竄進腦海裡,淨湖一愣,卻笑了。

  無妨,他願意一輩子都跳入對方的陷阱。

  「謝謝你,鵲兒……謝謝你……」他抱著懷裡的人感激道,「我一定會用一輩子的時間,補償對你的虧欠。只是,我已出家,且還想完成高僧的遺願,或許無法顧及你太多……」

  「為何?既可出家也可還俗,屆時咱們一起遊歷四方,你繼續完成高僧的遺願,我依然可在你身邊伺候啊。」

  淨鵲理所當然的提出辦法,淨湖卻緩緩拉開彼此的距離,臉上一抹困惑。

  「什麼是還俗?」

  「……咦?」淨鵲呆愣三秒,「你不知道還俗嗎?」

  「嗯?」他也愣了,「這是我該知道的事嗎?」

  淨鵲冒汗了。



  果真如淨鵲所料,流莽和姚憶海一聽,兩師徒一鼻子出氣,抄起自己的傢伙就是朝淨湖一陣痛打,途中姚憶海甚至施展一次治療後接著狂扁,隗昕在一旁撫掌大笑,絲毫沒有想勸阻的意思。直到兩間房都快被打成一間大通鋪,客棧掌櫃衝上來阻止才罷手。

  「掌櫃說了,」打鬧過後,端著湯藥的隗昕走回房,「只能再收留我們一晚,明個兒就得離開這裡,他不想自家客棧被打壞。」

  「……嗯。」自知有錯的三人忙著搬木板補破洞刷漆,隗昕將藥端給坐在床上休息的淨鵲。

  「只是,鵲兒才剛退燒,淨湖又被你們打傷,還得靜養數日。我們得找個地方……」

  「鵲兒不要緊。」淨鵲喝完湯藥後說,「身上的傷口已經漸漸在恢復,就算露宿野外也沒有什麼大礙。」

  隗昕笑了笑,一手在對方腦門上輕拍,「不,就算一點小傷也不可輕忽大意。要不,這裡離萬花谷還不遠,我們不如返回去請你師父照料?」

  「不!呃,這……」淨鵲有些為難的低下臉。

  她師父洛媱玥待她如親生女般疼愛,若知道自己發生這種事,肯定會把淨湖扔去聾啞村。

  「要不,俺們往南走吧!」流莽邊將一塊木板牢牢釘好邊說,「成都南邊座落一門派-唐門,俺師丈出身於唐門,曾有幾次跟隨遊玩。那兒有師丈的住所,俺們可以到那兒借住幾日。」

  「但我們人多又有傷患,方便打擾嗎?」淨湖搬來木板放置一旁問,後者想了會兒。

  「那是師丈父母留下的屋子,還有個庭院,足夠住下俺們幾人。且雖說是住所,但師丈長年隨俺丐幫師父住在俺們丐幫裡,現在應該只是空屋,不要緊的。」

  「再說唐門也有很多風箏機關很好玩的,我一直都很想去玩玩,而且竹林裡也有很多小貓熊好可愛的。莽徒,走嘛走嘛!咱們去唐門呀!」姚憶海越說越開心,甚至伸手拉扯對方,流莽差點就朝自己手指敲下。

  「哎、師父你別再扯了,很危險啊!」

  「小貓熊?那是什麼?很可愛嗎?」從沒見過的隗昕憑空想像。

  「很可愛喔!我以前曾跟我師父到唐門一次,雖然只有見過影子,卻還沒有仔細看過。聽說還開放可以餵食,好期待阿!」淨鵲開心的說。

  「是嗎?真想瞧一瞧。」隗昕聽著也開始期待起來。

  看著開心與隗昕討論貓熊的淨鵲,雖心裡的罪惡沒有減少,但也不如之前的不安和沉重,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。淨湖不由得揚起嘴角,一轉頭要拿木板,就看到一雙眼盯著他看。

  「呃!姚施主有何事?」姚憶海直盯著他不發一語,讓他滿腦子的困惑,對方突然笑了聲。

  「沒事,只是覺得,少林弟子也挺帥氣的呀!」

  「咳!姚施主,請別開貧僧玩笑。」紅著臉輕咳,趕緊拿木板釘到牆面上。

  「是是,不開玩笑,不開玩笑。」姚憶海還是笑了幾聲,一手拿著木槌撐下巴,「不過太好了,你選擇活下來這一條路。」

  「多虧流兄和鵲兒,讓貧僧領悟不少,也明白死並不是唯一解決的方法。」淨湖再度看向淨鵲,語氣平靜不少。

  「在這個時代,女人只要是為了心愛的人,再苦再難都會去做。我們要的,只不過是心愛之人的疼惜與憐愛,這點不分門派種族,我是,鵲兒亦是。所以今後,你一定要好好陪伴她,可不許辜負了她,知道嗎?」

  淨湖看著姚憶海,果然同是女人說的話更有說服力,他立刻明白不少,不禁溫和一笑。

  「是。」

  這一笑,反讓姚憶海愣了一下。

  「……果然帥氣。」

  「嗯?哇啊!」淨湖還沒聽清對方的話,就見藍色身影撲了過來,「請、請別這樣……」

  「吶!淨湖,你們少林還有沒有像你一樣帥氣的弟子阿?」姚憶海一手勾在對方頸上,一手指在對方鎖骨上亂畫,「可以的話,也介紹一個給我嘛……呀啊!」

  突然一木板將她從淨湖身上打離開,姚憶海抹著自己的臉,看向收回木板的人。

  「真是難以置信,你居然拿木板打師父的臉……」

  「弟子才難以置信,你居然跑去拐少林弟子,還是別人的男人,再怎麼樣也不能飢不擇食啊。」

  「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……你有沒有聽我說阿!」

  流莽沒有理會裝哭的姚憶海,看向淨湖,「你去休息,讓隗昕過來幫忙,順便把藥喝了。」

  「啊,好……」朝嘟嘴嘔氣的姚憶海看了眼示意,便走去接過湯藥。

  「淨湖。」在他喝下湯藥後,就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,淨鵲拍拍自己床邊的位置,「坐這休息。」

  看對方如此,不禁感到可愛的輕聲一笑。而且身上的內傷還沒好,又這樣打鬧玩耍折騰一天,再怎麼身強體健也感到疲倦,坐在床邊的確是坐在椅上休息舒服,便照指示到對方為他空出來的地方坐下。

  淨鵲冷不防抓住他的手臂抱住。

  「鵲兒?怎了?」靠在他肩頭上的腦袋搖了搖,卻又抱的更緊,他看了會兒,「你在生氣嗎?」

  「…沒有,只是……」她微微偏頭,將下巴抵在對方上手臂,「淨湖還俗後,還會再娶其他妻妾嗎?」

  砰的一聲,整張臉變的通紅,淨湖有些驚慌,「這這這…我、呃……」

  雖說現在一個男人三妻四妾尋常的很,但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事,更別說有男女相處經驗。現在光只有一個淨鵲就夠讓他手足無措,要是再來一個兩個,根本就……

  淨鵲看了會,再度撇頭趴在對方肩上,「鵲兒保證以後都不會抱其他男人,包括莽哥哥和昕哥哥,所以淨湖能不能也只要鵲兒一個就好?」

  這話聽起來很奇怪啊,通常男女授受不親,一個姑娘家基本上也不能隨意讓非血緣關係的男人碰吧?何況還是肌膚之親……淨湖心裡有些想吐槽,但此刻卻也明白,對方彆扭的原因。

  以往,他會避免情愛一事,就算多少會傷害對方也視若無睹。但現在已不同,他不想迴避、也不想無視,更不願繼續傷害對方。微拉開對方抱著自己的手臂,一把將那瘦小的身子往自己身驅上抱。

  「我知道流兄和隗弟對你來說就像家人一樣,若連家人也不能如此,豈非太傷彼此?不過,只能跟以前一樣。」他靠著那頭黑髮說,「而且,我對這事可是一竅不通,或許哪天又會中計,你可要把我看穩了,好嗎?」

  沒料到對方會有如此直白的回應,淨鵲愣了,心裡一激動,立刻抱住對方的身驅,朝他露出甜美幸福的笑容。

  「放心,若有其他女人靠近,鵲兒立刻就下藥驅趕,不讓他們碰淨湖一根手指。」

  「呃、不,這有點太危險了……」看人理所當然說出犯罪般的話,淨湖嚇了一跳,但看到對方嘻嘻笑笑,就明白對方又在尋他開心,無奈笑嘆口氣,看來他這輩子注定是栽在這丫頭手裡了。

  在這只有他們五人的空間裡,普通的談話聲讓工作中的三人自然也聽到了。姚憶海笑了下,起身靠過去。

  「鵲兒鵲兒,那我呢?」

  淨鵲愣了下,雙手更抱緊淨湖,「就算是莽哥哥的師父,鵲兒也不會把淨湖讓出去喔!」

  「哎呀,我不是說那個,況且我對少林弟子才沒興趣。」她立刻甩手,一把將淨湖推開,「我是說,我也可以成為鵲兒的家人嗎?」

  「自然,鵲兒一直將姚姐姐當作親姊姊呀!」她露出天真的笑容,姚憶海感動極了。

  「喔,鵲兒真是太可愛了,跟我家那個孽徒不一樣,太可愛了。」撲上去又是一陣蹭抱,淨鵲開心的笑了幾聲。

  「我怎麼又無故變成孽徒了……」一旁無端中槍的流莽簡直無言了,回頭看向還在努力擺好木板修牆的隗昕似乎在哼曲,「……你好像很高興?」

  「是阿!」隗昕笑著說,手上敲釘子的動作輕盈俐落,「雖然明教有師父和亞郁也待我很好,但總感覺似乎有些隔閡,而我也盡量不與他們太過親近。現在,卻覺得與你們像親人手足一樣,理所當然的待在這裡,修理這不是我破壞的牆壁,感覺……很開心。」

  聽著,流莽卻沒有跟著笑,「別人就不說了,但若連我也當親人手足,俺可不能接受。」

  看對方倒像是生悶氣般,甩甩手上的木槌,隗昕不解,但更多是緊張和不安。

  「對不起,流大哥,我是這樣想的,若你不喜歡,那就不當親人手足,只是朋友也行……」

  「嗯……朋友也不好。」連朋友身分也不要,隗昕開始感到有些難過。流莽牽過他的手,一手指在對方手掌心比劃,「我想,俺倆就用這身分……」

  隗昕困惑看著,對方手指在他手掌寫下二字-情緣。

  「……為何是這二字?」

  「喔,你認得這二字啊?」流莽笑道,隗昕有些不滿。

  「你是在取笑我嗎?」

  「沒,老子只是想,若你不識,俺倆找個沒師父的地方,好好研究研究。」他笑了幾聲,隗昕立刻明白對方的話中含意,紅著臉握了握手,他靠過去扯扯對方的衣角。

  「我不明白,流大哥,教教我。」

  「嗯?你不是剛剛才認出來嗎?」

  「我不認得呀!」

  「可我忘記剛寫什麼了。」

  「唔……流大哥真壞心。」雖然他認得這二字,可要是他寫出來了,那不就說明他知道嗎?

  看著撒嬌失敗只好退回去繼續修牆的貓,流莽感到可愛的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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