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十六】05

  「老子已經不是你的流大哥了,隗昕。」他的話語冷淡,似乎在與陌生人談話般。

  隗昕沒有在意,自徑走到段清之旁。

  「隗昕,你怎麼來了?」段清之有些驚訝,他獨自談判就是不想隗昕知道。

  「明教為了把我救出君山島,反倒失去幾位師兄弟,弟子實在不忍明教替我擔此重責,所以前來加入談判。」對方手放胸口朝他行了一禮,冷眼笑看流莽,「師父,這人說話一向誇大其辭。在這亂世,朝廷為了殲滅各處叛軍,已費盡心思,根本無暇去算哪裡多了一具無名屍。丐幫那裡更無需擔憂,只要我放出流言,這人為投靠明教背叛丐幫,這場談判根本沒有意義,自然其他門派也是如此,至於他們人死在那裡,就不關我們明教的事了。」

  「你放流言?你一個明教說的話,誰會信?」流莽問。

  隗昕一手放在胸口,笑道,「自然信,我是流大哥的情緣,這可是多人見證過的。即便你上次將我打出君山島,若我報信你將投靠明教,不知情者便會以為你是為了我這個情緣,藉此背叛丐幫,順理成章。」

  「你……」這話讓流莽愣的連話都說不出口,隗昕笑得更深。

  「隗師兄!」沒想到才剛加入,就已經想到法子駁回對方的威脅,傳聞白髮之子聰明絕頂,果真不是虛言。李左對隗昕打從心裡崇拜。

  段清之卻沒有任何表示,只是靜靜看著隗昕好一會兒,再看向流莽。

  「好!說的好!沒想到跟在老子身邊不過一年,你就變得如此伶牙俐齒。傳聞白髮之子是治世之才,果真如此。」流莽大笑著拍手,隗昕只是冷漠著臉,「所以老子說了,你一個明教說的話,誰相信?」

  「什麼?」

  「這趟旅程,俺倆的確說的上是情緣,但俺也說過,直到遊歷結束前,俺倆都是情緣,換句話說,情緣關係也隨著遊歷結束。難不成,連這個你也要說謊?你是明教之人,打從一開始就慣於欺瞞他人,你想他們還會再相信你嗎?」這話讓隗昕臉色一驚,流莽再度用手撐頭,「老子也說過,身為明教的人,別再讓自己的門派替你擔上欺騙的汙名了吧?你還想嚐嚐老子的降龍掌法嗎?」

  這句話讓隗昕原本自信的臉,出現一絲怯弱。

  段清之明白君山島的打擊對隗昕影響過大,流莽不過重複說個幾句,就又狠狠在隗昕心裡劃上幾刀,他有些惱火。

  「你到底想要什麼?」他不想再浪費時間周旋,以免對方再繼續攻擊隗昕。

  流莽笑了聲,「不如這樣,把白髮之子給俺們丐幫吧!」

  「什麼?你們要隗師兄?」李左驚訝開口,其他人也都一愣。

  「成為武林之中第一大門派,是各門派的夢想。白髮之子有此才能,表示誰能得到他、誰就能站在天下巔峰。你們明教不也是想利用白髮之子的能力,重回中原嗎?」流莽面向李左笑,後者這才驚覺被自家師父阻止衝動的原因。

  原以為白髮之子的傳聞只有在明教流傳,沒想到已經向外流傳。

  「傳聞終歸是傳聞,不可盡信。」段清之說。

  「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」流莽從容的回應,讓段清之再度噤聲。

  此時隗昕也不知該說什麼,只能看向段清之表態。

  「這可不行。」清高的女子聲傳來,門口突然有些哄鬧,房間藏身的明教弟子同時現身,恭迎紅衣女子明教聖女陸煙兒親臨。

  「聖女大人。」明教弟子全部都半跪在地、一手放胸口行禮,流莽雖不是明教弟子,但也站起身行禮。

  「我都聽說了。」陸煙兒走到主位上坐,「段清之,此事你做的太過火,為何不先通知我或父親?」

  「實在抱歉,聖女大人。弟子聽聞徒弟隗昕被丐幫之人綁到君山島,一時心急……」

  「即使如此,也需先告知我或父親,從長計議。這數年,在各派以和為貴的態度下,與明教的氣氛已逐漸和緩。如今卻私自攻打丐幫,讓丐幫秋後算帳,如此莽撞、不顧後果的行為,只會給明教帶來危機,你將明教眾人的生死至於何地?」

  「不,聖女大人,這件事是弟子……」隗昕急著想替自家師父辯解,卻被段清之攔下。

  「聖女大人教訓的是,是弟子魯莽,還請聖女大人責罰。」

  「師父……」

  「不過說到底,你的出發點也是關心則亂,所以你的責罰不會由我決定,必須交給聖火處置。隗昕,你是禍頭,也必須接受聖火處置,其他弟子都必須再訓誡,明白嗎?」

  「是,弟子甘願受罰。」隗昕乾脆俐落承認,一旁的李左雖有不甘,卻也不知該說什麼。

  陸煙兒處理完二人後,她看向流莽,「流俠士,這件事是本教監督不周,導致弟子做出如此糊塗之事,在此向丐幫道歉。」

  「俺們丐幫只要求能得到白髮之子,此事便作罷。」

  「請恕我拒絕。」陸煙兒一口回絕他的條件,「雖然本教有恢復當年榮耀的野心,但也有自知之明,現在並不是好時機。隗昕畢竟是本教弟子,他若犯錯,自當由本教處置,還請貴幫派放過他。」

  「恐怕已來不及。」流莽坐回椅子上,「原本只有明教與俺們知道白髮之人的傳聞,如今卻傳得沸沸揚揚,想必很快就會傳到江湖上,屆時各門派都會知道這個消息。正義之人很多,但有心人卻也不少,你們能庇護他一時,卻也無法庇護他一輩子。」

  陸煙兒點頭,「俠士說的有理,但他到丐幫,不也是同樣的結果?明教遠於西北沙漠……」

  「藏一棵樹便要藏到山裡,若要藏一個人,便要藏到人群裡。俺們丐幫遍佈全天下,想要藏一個人至少比明教簡單容易的多。」

  「但此事已被其他門派得知,恐怕不是這麼好收拾的。」陸煙兒輕嘆一氣,「沒有辦法,雖於心不忍,但也只能這麼辦了。來人,拿酒來。」

  「是。」一旁的女弟子應聲退下,段清之臉色卻突然雙足跪地。

  「聖女大人!此事皆由弟子謀劃,與隗昕無關,還請聖女大人饒恕隗昕,弟子願可代領受罪。」

  「師父?」李左不明白他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動靜,一旁的隗昕更是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。

  「段清之,我明白你把自己的徒弟都當親生般疼,但一切皆因他而起。為了明教,只能將隗昕處置了。」

  「咦?」看著一旁女弟子已經把酒端來,李左這才明白原因,「聖女大人,請您三思,隗師兄是我們明教的希望啊!」

  「你還敢說!」陸煙兒語氣頓時嚴厲,「若不是你們擅自行動還失敗,何必犧牲隗昕?這一切都是你們私自作為所導致的後果,聖火必定會給你們嚴厲的處置!」

  這話不只朝李左責罵,她環視其他埋伏於此的明教弟子們,顯然是要說給他們聽的。眾人一看明白,都低著頭不語。

  「殺掉白髮之子,避免後患,是非常明智的舉動。不愧是聖女大人,這麼快就想到極好的辦法。倘若這次火燒君山島有教主與聖女大人的參與,恐怕丐幫是無法待在君山島了。」流莽開口笑道,拿起桌上的一顆葡萄,將女弟子手上的酒杯打掉,「但是你就這麼把人殺了,俺可還不知回去該怎麼交代才是。」

  「為釋出誠心歉意,本教就當著你的面處置罪魁禍首,這便夠了。」陸煙兒毫不給他商量的氣勢,流莽依然笑著。

  「罪魁禍首?恐怕你又錯了,聖女大人。」

  伸手揮了揮,一個身影閃現到他身後。眾人雖對他的身手感到訝異,但薛陌熾手中抓住的人,卻令其他人臉上出現更大的驚恐。

  那人曾是明教弟子、卻因欲傷害同門師兄弟而被聖火驅逐的叛徒,易稔。他的臉上依然有被聖火燒傷的紅色傷痕,雙眼死盯著流莽,若不是薛陌熾下蠱控制,恐怕早衝上來與流莽同歸於盡。

  陸煙兒神色一驚,她也意外這個叛徒的出現,但畢竟是上位者,反應沒有其他人的明顯。

  「你們怎麼處置叛徒俺管不著,但顯然有很大的問題,甚至還讓他勾結天一教,意圖攻陷長安。」流莽一點也沒規矩的翹著腳。

  「勾結天一教?」陸煙兒也被這消息震驚的失去一些冷靜,看向易稔想要一個答案,但後者被蟲蠱控制、不能開口,「流俠士,此話可不能亂說,若是沒有證據,便是汙衊本教。即便本教有錯在先,丐幫也不可……」

  「聖女大人可知曉,一個人生前武學,在死後是可以被沿用的?」流莽笑道,「俺也不怕告訴你,長安城附近有座荒廢的鳳翔賭莊,那裡聚集眾多屍人,其中就有幾個會使用明教武學屍人。要多少有多少,若是被知曉,第一個雖會怪罪天一教,但如此大量肯定也會有人懷疑,是不是明教與天一教勾結,企圖利用屍人返回中原。」

  「不可能!屍人是需要屍體煉製,本教從未有過大量失去弟子的情況。」李左反駁,流莽聳肩。

  「俺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弄到這麼多會明教武學的屍人,也或許是為了煉成屍人才特意教導。不管如何,那些屍人會明教武學是事實,這還是貴教門下弟子隗昕發現的。」

  突然被點名的隗昕猛然一愣,這件事的確是他告訴流莽,但沒想到對方卻會在這個時候說出來,擺明是要陷他於不利。他看向陸煙兒,正好與對方視線對上。

  隗昕不敢開口,承認了便是讓明教陷入不利的處境,但不說就等於是隱瞞事實,這可是流莽一直強調的事。眾人得不到隗昕回應,只能當作他默認。

  事情鬧大成這個局面,不論現在是易稔還是隗昕惹出來的,陸煙兒實在想不到其他法子,但又不能讓白髮之子落入丐幫手裡,萬一傳聞是真的,丐幫藉由白髮之子的能力打壓他們,那麼明教的處境……

  「不如,訂個協議如何?」流莽似乎知道陸煙兒的想法,突然開口。

  「協議?」此時暫無法可想,陸煙兒倒想知道對方的建議。

  「這些事說到底,都是因為這個傳聞引起,但是白髮之子本身無辜,一切都是易稔與一個天一教之人所惹出來的禍事。天一教之人俺們已經抓到,苦於他另有朝廷官員的身分,必須由朝廷處置。但這位易稔是你們明教的叛徒,俺可以還給你們,你們必須要把隗昕交出來,並向你們的明尊起誓,永不再靠近白髮之人。」

  「丐幫果然還是想得到白髮之子嗎?」陸煙兒開口,流莽卻笑著搖頭。

  「丐幫也不收。」他雙手一攤,「天下各組織幫派都不准收容白髮之子,若有哪位武林俠士私下收容利用,其他門派便都可藉破壞協議攻打收容之門派。而他必須活下來,受到天下人的監視,再也不許加入任何組織幫派。」

  「胡言亂語!」李左本就不答應要驅逐隗昕,性情激動的他立刻大聲駁斥,「這條件聽起來,似乎是要把隗師兄從明教趕出去,但卻又不許其他門派收容,又不許他死。你要隗師兄去哪裡?況且只有武林中人不得收容,萬一這件事傳到朝廷上,隗師兄被朝廷招攬,豈不也是陷於我們於不利?」

  「這天下本就是大唐的,若能將這亂世恢復到當年大唐盛況,乃是天下蒼生的福澤。屆時你們與朝廷的事,與俺們各派無關。況且,俺也不是要這天下排除他,即便不投靠朝廷,也能自己找個地方退隱江湖,或許還能遇到收容他的普通人,安穩渡過餘生。」流莽理所當然的回應。

  「你的意思是說,要隗昕當個普通人?」段清之開始明白對方的意圖,隗昕也是同樣感覺,但對方卻沒回應他的困惑。

  「這只不過是為了維持以往各派間的和平罷了。」流莽淡然道,他面向陸煙兒,「總而言之,白髮之子的傳聞已不再安全,與其歸入某個門派,不如放生,彼此牽制但不干涉白髮之子,對你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吧?眼下就有六個門派的人在此,若聖女大人接受條件,這協議便會傳出去。」

  這條件的確讓陸煙兒動搖,眼下明教是無法再藏人了,但給其他門派又覺不妥,若是直接殺了或許還會被其他門派認為,是他們把人藏起來。眼下流莽的建議,或許是最穩妥的……

  她思考好一會兒,周遭的人都在等她的回應,或多或少都希望能留住可帶領他們恢復往日榮耀的人。但陸煙兒想了許久,看向隗昕好一會兒,最終閉上眼。



  「成功了?!」

  在房裡看守夏成康並等待的清風,看到夏傲凡和唐展竹平安回來,心裡明白結果,但還是忍不住想親耳聽到結果。

  「自然!」夏傲凡露出勝利的咧笑,兩人也都是一臉輕鬆的笑意,「是阿,不枉費丐幫動用大批弟子,演出火燒君山島那齣戲的苦心了。」

  「傲凡,小心隔牆有耳。」唐展竹小聲叮囑,免得夏傲凡一時得意忘形就大聲嚷嚷,「等我們回去把事情告訴掌門人,一切風波都平息後才能算結束。」

  「是,我會注意的。」夏傲凡摀住自己的嘴點頭。

  「你們抓住明教如此多的把柄,即使真相暴露,明教也無法再說什麼。」夏成康坐在角落說,斷臂的地方已經成功止血,腳邊擺放一碗還有殘留藥渣的碗,「丐幫派淨衣派弟子假扮明教弟子到處亂竄放火、污衣派則是幫忙追捕,外人都知道這兩派有嫌隙,雖不傷彼此性命,打起來卻凶狠無比,假戲真做。加上夏懷書認真將人趕出島,難怪當時明教攻入君山島如此容易、卻又立刻失敗。」

  「這些我們也是在事後才知道,二哥總是想到才告訴我們怎麼做,都不商量的。」夏傲凡有些不滿。

  「對了,流師弟呢?稜和樂姑娘也沒有一起回來。」清風看了看門口問。

  「莽徒傷口裂開了。」唐展竹說,「雖沒有打起來,但是先前受了那麼重的傷,又認真的與隗昕對戰。撐著身子談判全靠意志,眼下大功告成,又聽到那位薛公子說了些話,猛然吐血,但他擔心夏成康又有什麼變故,所以讓我們先回來看守,稜幫他順氣止血,樂姑娘守著……」

  話沒說完,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眼見一身紫衣的女子和深色僧袍的男子大步跑走,眾人都露出一笑。

  「沒想到連五仙教都站在夏懷書那邊……白髮之子呢?」夏成康將話題轉回來,「他被殺了嗎?」

  「二哥的計謀成功,隗兄被驅出明教、永生不准踏入江湖。」夏傲凡緊皺眉心,「雖然沒有奪走性命,但那個樣子……」

 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,眾人都已經明白他的意思。

  夏成康望向窗外,輕嘆一氣。

  「……真是個傻孩子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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